羽行对风卿婈那点儿好感顿时又没了,没好气地说了来龙去脉。
风卿婈听完后沉默。
殿内传来北冥翊的咳嗽声,她收回了思绪赶紧走进去。
少年手里抱着汤婆子,拢着被子,正咳得撕心裂肺。
风卿婈一边替北冥翊抚背顺气,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太医:“太子如何?”
“殿下寒邪入体,实在不应再着凉了。”太医又唤宫女多烧几个炉碳:“若是再着凉,寒气在体内生了根,会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给弄凉的,久而久之,气血亏虚,精气神儿都不在了。”
说完,亲自去给北冥翊熬药去了。
宫女又添了几个火炉进来,地龙也烧得正旺,殿内温度骤然升高,热意扑面而来。
不过片刻,风卿婈就感觉自己后背汗津津的,有些透不过气来。
然而北冥翊面色依然惨白,似乎是感受不到这样的热意,他的手还是那般冷,像是怎么捂都捂不热似的。
风卿婈看得心疼不已:“还冷吗?要不要再添几个炭火进来?”
少年垂着眉眼,不知在想什么,周身一股沉郁之气环绕。
闻言,连眼皮也未抬,小幅度地摇了摇头。
从方才到现在,他竟然一字未说,若非听到了他的咳嗽声,风卿婈真要以为他这一昏迷是不是把嗓子给弄坏了。
但显然不是如此,所以他如此态度……
是在生气吗?
风卿婈仔细看去,少年微抿嘴唇,眼睫扑闪,意识到她的目光,微微扭过头去,留给她一个精致的侧颜看。
风卿婈:“……”
还真是生气了。
她轻咳一声,下意识与他解释:“我与北冥玄并没有什么,是他纠缠不休,他嘴里那些话也是故意的,他在挑拨离间。”
北冥翊依然保持沉默,甚至连身子都更侧过去了一些。
灯下,背影莫名透着一股孤寂。
风卿婈算是彻底的领教了这孩子的执拗了,真怕他一时之间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事儿,心中便有些慌乱。
“你信我,我真没骗你,我若与北冥玄有什么,当初何必与他退婚呢?”
“再者……你没看到他脖子里那一道血痕么?那是我划的,还有他双颊红肿也是拜我所赐。”
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没有作假,风卿婈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对飞刀,其中一只的边缘还沾着丝丝血迹,正是刚才划北冥玄脖子的那一只。
这一对形似柳叶的飞刃,精致小巧,削薄锐利。
是风卿婈刚重生那会儿面对豺狼虎豹一般的风家人,以防万一花重金做的,她一共做了二十四枚,之前已经用掉了几枚。
这飞刀做得很值,已经几次助她出险境了。
少女手掌心上放着那两枚飞刃,递到北冥翊跟前:“你看,这是北冥玄的血,没有任何一对浓情蜜意的有情人会对自己的情郎出手割喉吧?”
那对飞刃莫名有种肃杀之感,在她薄嫩的手掌心里显得极为违和。
一想其中一只还沾着北冥玄的血,少年便眉目轻皱,从她手上拿走那飞刃,用一块儿白色棉布将上面已经凝固的血丝擦掉。
又拿了一块儿帕子沾了水,抓着风卿婈的手仔细擦起来,里里外外,连指甲缝都不放过,似乎她手上沾了什么极脏的东西。
风卿婈:“……”
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年,不敢确定他心情有没有好转,便仍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擦拭。
他手依然很凉,却没了方才那彻骨的冰凉。
风卿婈凝眸看去,只见穿梭在她手当中的手指修长,指节微曲间,一根根从手腕顺往五指的筋脉凸显,让这如玉的手增添了几分力量感。
就连修剪干净的指甲都饱满莹润,在灯下有种说不出的蛊惑感。
女娲娘娘在捏造北冥翊之时,真是不余己力的偏爱了,不仅赋予了他一张男人看了愤恨、女人看了艳羡的脸,连这一双手都美到了极致。
风卿婈暗暗赞叹。
擦完了她的手,北冥翊却还握着她的手不放,少年掀起眼皮,眸子暗沉,嗓音沙哑:“前日雨中,你说得话……”
风卿婈一顿。
前日雨中,她情急之下说了许多话,包括愿意跟他成亲之类的云云。
如今再回想,只觉得头顶似乎被一片阴云给笼罩着。
一面是伦理的压力,一面是答应了北冥翊不好反悔的懊恼。
双重压力之下,风卿婈倍感头大。
比她从前带兵打仗,遇到过的任何情况都要让人头大。
带兵打仗,她只需因难而上就好,可现在,风卿婈只觉得举步维艰。
光晕下,少女单手支着额头,眼神郁闷,唇瓣微抿,昳丽的五官蒙上了一层苦恼之色。
北冥翊手指动了动,有种想要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的冲动。
最终还是没有如此,只是盯着风卿婈,等她一个确切的回复。
无论这个回复有多为难她,他也要知道。
“北冥翊,我那天的话并不假,我可以与你成婚。”风卿婈沉吟片刻,才说:“只是我也得说明白,我对你,并无男女之情,有的只是关乎之心,你可懂?”
她问这话时,神情略有些紧张,下意识地捏紧了袖口边缘。
曾经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的北燕第一女候,如今竟然因为他而变得如此小心翼翼。
北冥翊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什么。
他心里被淡淡地云雾包裹上,唇边泛出一丝笑。
早该知道的,早该明白在她心里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孩,她对他的一切都是如她所说,只有关护之情……
但他还得庆幸她对他的这份关乎。
否则谁能令北燕第一女候如此小心翼翼呢?
爱不爱,有没有男女之情,又有什么打紧的?
他要的,是她自始至终都会在他身边,不会随随便便离他而去。
少年黯然的眸子里骤然浮现一丝光亮。
他点头:“我明白……”
随即灼灼眸光落在风卿婈面上:“我对你,也没有那种心思了……”
“嗯?”风卿婈大感惊奇,什么叫“没有那种心思了”?
既然如此,这连日来的一切又是为哪般?
她疑惑丛生。
北冥翊轻声开口:“你那天来告诉我,你并非风家大小姐风卿婈,真正的风家大小姐早就香消玉殒了,我当时只觉得荒谬。”
他看着风卿婈神色,顿了顿:“可我后来昏迷之时,却想通了许多事情。”
“嗯?”
“或许,你真的不是她。”北冥翊手指无意识地描绘着衣服袖口的云纹,说:“只因你和她,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她……温柔乖巧,性子软糯怕事儿,你却凌厉风行,对上谁都不害怕,从前我还以为你是突然转变了性子,如今回想,一个人既已成形的性子,又如何会轻易更改?更遑论如你这般,改头换面了一般。”
风卿婈听得讶异不已。
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之余,又觉得他的说辞有些奇怪,但若细究,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。
但总之,北冥翊终于明白了他喜欢的姑娘不是她了!
真是喜大普奔!
风卿婈忍不住想鞠一把辛酸泪。
北冥翊漆黑如墨地眸子盯着她,将她脸上的表情收入眼里,看到她眸子里如负释重地喜色,心内微微发涩。
“所以,你真的确认了我不是你喜欢的姑娘么?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,你真的确认了?”风卿婈不放心地追问。
生怕北冥翊只是口头上敷衍她。
北冥翊轻垂眼帘:“嗯,这世间事,总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,我确认你不是她。”
风卿婈终于放心了。
她靠在椅子里,又八卦地问:“只是殿下,我很好奇,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原来的风卿婈?”
那么喜欢?
北冥翊舌根发涩,他连原来的风卿婈是什么样儿都没见过,谈何喜欢?
面上却不显露,只是点了点头,苦笑着说: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,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。”
正如她明明是他的师父,他却对她生了那样的心思。
北冥翊脸上划过一抹低落,落在风卿婈眼里就是“黯然失色,伤心欲绝”。
突然听闻喜欢的姑娘已经不在了,任是谁都会难受,何况北冥翊对原来的风卿婈那近乎到偏执的在乎,只怕一时半会儿之间难以接受。
风卿婈收起笑意,轻拍他肩膀:“逝者已逝,风卿婈姑娘原来在世时过得并不好,于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儿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北冥翊低头。
风卿婈怕他大病初愈又伤神难过而伤了身子,就笑着转移他的注意:“只是,你喜欢的姑娘被我占据了身子,你难道不想一把火烧了我么?”
越扯越离谱了。
北冥翊眉骨一跳,看着她问:“烧了你,她会回来吗?”
“……大概率不会。”而且很大可能,风卿婈这幅不俗的样貌也会不复存在了。
“所以,为何要烧你?你继承了她的身子,冥冥之中,或许也是她授意的吧。”
“这也是……”
风卿婈自觉自己问了个废话,干巴巴地笑了两声,才正色问:“既然你明白我不是她,那么我们之间的婚约,可否作废?”